第四章 (2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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沒幾步，猛然想起什麽，一拍腦袋：花廳裏不是有冰鑒嗎？就不必跑那麽遠了呀。
於是，喚來了小廝，與自己一起去了東苑的花廳。
冰在瑨國，乃是皇家所用，除了皇家，也就皇帝禦賜的王公大臣才會有。所以每年夏天，朝廷都會給陸府送來冰，說起來，這都是托他母親的福。
花廳因為有了冰鑒，故而整間屋子，透著冰沁的涼意。陸府大宅有攏共有三處冰鑒，一處是元安瀾的園子，再者就是老夫人的園子，以及陸珩的東苑。
三處青銅冰鑒別無二致，四四方方，外形如鬥，頂上有鏤空花紋的蓋板，上開雙錢孔，既是摳手，又是冷氣散發口。
陸珩和小廝一起將頂蓋擡起來，白色的冰面上，放了時新瓜果，以及美酒。將蓋子放到一邊，陸珩伸手在冰面上薅了一把，用帕子小心包上。
自從陸珩走後，羅蘿看著自己的發紅的腳踝發呆，直到陸珩回來。
她看到陸珩手拿著一塊用帕子包著的拳頭大小的東西，沒有說話。倒是陸珩，近乎抱歉的說了一句：“讓娘子久等了。”
像抱著一塊易碎的寶貝似的，陸珩將冰塊挨在羅蘿腳踝處，羅蘿涼得登時皺了眉頭，她瞄了一眼陸珩，把腳一曲，順勢接過那包冰塊，說道：“我自己來。”
陸珩：“你就照著自己痛處敷。”說著望著外面的天色，“我去給你弄些水來，天色不早了該休息了。”
羅蘿沒有看他：“你是少爺，你去打水不合適吧？”
“有什麽不合適的，我是你相公做什麽不是天經地義的？”
羅蘿不置可否，只是把臉埋的更低，不去看他。及至陸珩背過去的時候，她才會看著他，如果陸珩稍稍轉過來一點，她就會撇開視線，仿佛一眼都沒有落到陸珩身上過。
陸珩幫羅蘿凈手，又讓羅蘿凈面。
屋外蟬鳴，屋內靜謐，除了擰帕子發出的水聲，聽不見兩人的聲音。
是寧靜的僵持，羅蘿的尷尬無以覆加。就這樣一直持續到，她要洗腳了。
她是真的不敢再讓陸珩伺候了。兩只腳一縮，嗔道：“不行不行。”
一個向上望，一個向下望。四目相對，陸珩的眼睛裏立時盛滿了星河般的光彩：“怎麽不行了？”
她忍了那麽久，就是為了不願意正是那雙眼睛。視線微微一移，她佯裝嚴肅：“陸珩你不要這樣。”
陸珩笑了笑：“我哪樣兒了？”
羅蘿不知怎的，心裏很煩躁，依舊不看他：“你不用對我這樣，我自己能照顧自己。”
“我對你哪樣了？”
羅蘿知道陸珩是明知故問，擺明了要耍無賴的樣兒。就下定決心，眼睛咄咄的迎上去。
四目相對，一雙嚴肅，一雙溫柔。就是因為知道陸珩的眼睛裏有一種吸引人的東西，所以羅蘿從不敢正面對視，此刻，目光的較量，顯然是陸珩更甚一籌。羅蘿暗暗為自己打氣，一定要將心裏的話說出來。
“陸珩，你不要這樣，我不喜歡你這麽對我這麽好。”
“你是我媳婦兒啊。”
“可我……我實話跟你說了吧，如果時間可以倒回，我不要當這個少夫人，更不想嫁給你。”
羅蘿說完她緊抿了嘴唇，她的身子微微往後退了退。陸珩已久望著她，笑容還在，只是神采在慢慢黯淡，羅蘿知道，自己終於如願以償了。
燭火發出淺淺的一聲爆裂，光芒跳躍。
陸珩望著她，笑容凝固在嘴邊。低下頭，不管羅蘿同不同意，他把她的左腳從水盆裏撈起來，用帕子擦幹，因為另一只腳傷著，他便仔細的用帕子略略擦拭，依舊是沈默不語，直到端起水盆，朝外走去。
看著陸珩的背影，羅蘿感覺自己的心被狠狠剜了一把，疼極了。她知道說什麽最能傷他，心一旦傷了，或許就不會喜歡了。
陸珩再次進來，笑容不再，垂著眼睛，他一一吹了燭火，直到還剩兩盞燈籠。屋子漸漸暗下來，陸珩的臉也隨之黯淡。
陸珩站在床前，望著羅蘿，低聲喑啞道：“記著，敷一下，停一下，否則會凍傷的。我在外面，有事叫我。”
羅蘿的心幾乎要跳到嗓子眼兒。
然而陸珩說完就走，不給她說話的機會。
但羅蘿也是在無話可說。
門關上，寂寞如潮水般湧來。羅蘿收起腳，將下巴搭在底蓋上，她將臉深深埋進去，嘆了一口氣。
翌日。
屋子裏的燈籠已經燒盡。有人在敲門，羅蘿將自己裹在薄被子裏，跟自己說，沒人敲門，是幻聽。
果然外面的沒有人在敲門了。
羅蘿陷入沈睡。
忽然她感覺到面前一直涼風。她警覺睜開眼，嚇了一跳。
是陸珩，陸珩笑的跟一朵似的，正看著她。“娘子睡醒了嗎？”
羅蘿皺眉，嫌惡的把身子往後一撤，說：“怎麽是你？”
陸珩腦袋一偏，勾著嘴角笑道：“不是我難道是別人？你想看見誰啊？”
她想看到誰？羅蘿發覺陸珩有些詭詐，話裏帶著坑。“不管是誰我都不想看見，你嚇了我一跳，你知不知道。”
陸珩正色道：好好好，我的錯。娘子的腳可好些了？”
羅蘿聞言，在被窩裏動了動腳，果然好多了。
“來你伸出來我看看，如果沒好我立刻派人去請王大夫來，他治跌打損傷一一絕。”
一聽要伸腳出去，羅蘿哪裏肯，忙道：“好了好了，不信你看。”羅蘿沒有把腳伸出來，而是在被窩裏拱了一拱，拱得老高，並說道：“你看看，我沒騙你吧。”
陸珩滿意的點點頭：“今天我就不去綢緞莊了，在家陪你。”
羅蘿睜大眼睛：“為什麽不去啊？”
“陪你啊。”
“不是，我的意思是，你不用陪我，我就想偷偷懶，睡個懶覺，你去忙你們家的生意，不用管我。”說著，羅蘿打量陸珩，奇了怪了，陸珩昨晚被她傷得跟怨婦，今天卻是要重新嫁人樣子。
不由暗忖：看來昨晚傷得不夠深啊。
059
陸珩試探了幾次，包括提出帶羅蘿上街去玩兒。
羅蘿心動了，她想上街都想瘋了。可是，她不能和陸珩一起去，因為……
羅蘿的眼睛在眼眶子面微微一轉，道：“你走吧，我想再睡會兒。你娘終於不讓我打掃神樓了，總算可以清凈清凈了。”說著，就閉上眼睛，是個要好好再睡是個回籠覺的樣子。
陸珩就算臉皮再厚，也終歸是要臉的，所以不再勉強。眼巴巴的望了一眼羅蘿，他悻悻道：“那好吧，你好好休息，我會早點回來。”
羅蘿不說話，只是伸出一只手，向著陸珩搖了搖，又把手縮回去，將脖頸的薄被縫隙，填了個滿滿當當。
“哎，真是個懶蟲。”陸珩無可奈何，念叨了一句，他轉身，去到外面關上了門。
聽到門被關上，羅蘿睜開了眼，狡黠一笑：我才不跟你上街，我自己去。
未防陸珩殺個回馬槍，羅蘿在被窩裏待了許久，待見的確沒有人來，估摸著，陸珩此時已經出府了，羅蘿這才起了床。
照理的，有丫鬟進來伺候她。只不過比之剛進門的有人伺候洗漱，有人灑掃房間的光景相比，如今也就只剩下給一盆水，和一頓餐飯的待遇。
疊被子自己來，灑掃也是自己來。
這些羅蘿都不計較，只要能給她吃飽飯，其餘什麽的無所謂。
羅蘿不管自己的少夫人身份，在丫鬟們的眼中是不是有分量，她只關註自己的每一餐是不是夠量。
吃飽飯才能有力氣，才能做自己想做的事。
丫鬟向來請了個安，然後一聲不吭的布菜，布好了，就說一聲，少夫人慢用，就出去了。
羅蘿樂得清閑，把門一關，吃飯！
自打那天把旺財給找了回來，羅蘿發覺自己的夥食都比之前好了一點，一盤三鮮清燴小菜，兩個豬骨灌湯包子，包子的白皮透著晶瑩，一個足有她兩個拳頭那麽大，鼓囊囊軟顫顫的。還有一小盅鮑魚粉絲，一份鹹菜，以及一盤叫不上名字也不知道是用什麽做的糕點。
羅蘿對陸府的上下都不滿意，唯獨這食物，她是一點都挑不出錯來。在她油滋滋的，水汪汪的享用一頓早飯後，丫鬟估摸著時辰到了，進來收盤子，一進門，把眼睛望桌子上面一打，下巴都要驚掉了。
兩個大灌湯包一個不剩，三鮮小菜一根不剩，還有鹹菜，鹹菜還好，盛了三根兒守盤子……又換沒眼看，幾乎全軍覆沒啊。
丫鬟瞥了一眼羅蘿。羅蘿吃吃撐了，兩手扶著杌凳，咋砸吧砸吧嘴巴，她感受到丫鬟的打量的目光，不好意思笑了笑，將身子扶正。
丫鬟哪裏敢正視少夫人，只是忍不住嘴角微微向下一垮，她收了盤子，福了福身，走了。
“等等！”
丫鬟站住，回身望道：“少夫人，何事？”
羅蘿用手摸了摸嘴巴，道：“那個，你讓廚房做些少爺喜歡吃的，待會兒我給他送到綢緞莊去。”
丫鬟站在原地想了一想，問：“少夫人恕罪，奴婢不知道少爺的口味，還望少夫人明示。”
“嗯，明示？”羅蘿心裏納悶，明示是什麽意思？
丫鬟緊張道：“奴婢嫌少侍候少爺，所以並不知道，那小的去問問廚房。”
“哎呀不用了不用了，你就隨便弄點……糕點之類的吧！”
丫鬟得令下去了。
羅蘿起身扶著自己圓鼓鼓的吃撐的肚子來到衣櫥。她將手伸到衣櫥的最裏面，然後又拿出來，手裏多了個小包袱。
羅蘿眉開眼笑的將笑包袱打開，裏面皆是自己成親時的金銀首飾，她一直舍不得戴，裏面還有元安瀾送她的見面禮，攏共拎在手裏約有二十兩。
羅蘿要走的心思，已經不是一天兩天的了。所以她尋思著，要帶出府，最怕到時候一個匆忙，把它給忘了——說起匆忙，那日劫囚，她連刀都舉不起來，硬是生生放棄了它們，在後來或者回來，又見著了它們，羅蘿覺得甚是親切，她發誓再也不把它們孤零零的留在陸府了。
留在自己身邊是累贅，但她若是將這些拿給雪凝姐，讓雪凝姐保管，或是到時候她走的時候，會輕松許多。
思及此。羅蘿付諸行動，畢竟待會兒丫鬟就要給她送糕點來了。
待丫鬟送來了糕點以及食盒，羅蘿遣她下去。丫鬟道：“少夫人，那奴婢去給你備馬車。”
“不用不用，我自己走著去就好了。”
“您自己去啊？”
羅蘿點頭：“我自己去，反正也不遠。”
“是，那奴婢去收拾收拾，隨時聽後少夫人差遣。”
羅蘿蹙眉：“你也要去啊？”
丫鬟不懂少夫人是什麽意思：“少夫人的意思是，自己去？”
“對啊我一直說的就是自己去啊。”
丫鬟發覺和羅蘿交流起來有困難，就索性福了福身子，退下了——不去就不去，她還巴不得不去呢。
糕點占了食盒兩層，羅蘿將它們一一取出來，又將準備好的珠寶首飾放進去，蓋好，最後只留了一份糕點置頂，充充門面，以防若有人打開蓋子，也不會起疑。
羅蘿出門已是巳時三刻，她果然大搖大擺的提著食盒要出門，她覺得奇怪，守衛竟然沒有攔她的意思。羅蘿第一次這般做賊心虛且又正大光明的出大門，心想，早知道這麽容易，她翻什麽墻啊。正值這麽想，有人在她身旁開了口道：“少夫人是去往何處？”
羅蘿本就心虛，那人冷不丁一說話，嚇了她一跳。
羅蘿扭過頭去，不知道怎麽說。
“不帶丫鬟隨行嗎？”
羅蘿搖搖頭。
“要不小人給人派輛馬車？”
羅蘿依舊搖搖頭。
“不用了，我給少爺送東西去，反正也的近，我自己去也行的。”
守衛點點頭，躬了躬身，做了個請的手勢：“少夫人慢去。”
羅蘿心安理得的走了。她的步子走得不偏不倚，出門右拐。、
“少夫人錯了，去綢緞莊應該往左拐！”
那護衛喊道。
羅蘿忙不疊點頭，嘴裏念念叨叨：“對對對，左邊。”羅蘿乍然想起葉雪凝跟她說的客棧就在東街上，那的確應該往左邊去。
那啥，什麽客棧……東來客棧還是東風客棧？
羅蘿在原地淩亂，想了想：貌似……是東來客棧吧？
060
日落之後日升之前，除此之外，東街皆是人頭攢動。
羅蘿提著食盒，沿著東街的石磚路一直走，她低著頭，是在糾結，到底是東來客棧還是東風客棧呢？
看到一個賣菜的老大娘，羅蘿就蹲下身去問：“大娘，問您個事兒？東來客棧怎麽走？”
大娘皺了一把滿臉褶子的臉：“姑娘不是本地把？這裏只有東風客棧沒有東來客棧。”
羅蘿恍然大悟，猛一點頭：“那就是了，謝謝大娘。”
大娘領了謝。伸出幹枯的手拽住羅蘿，羅蘿剛起了一般身子，一楞。就看到大娘笑嘻嘻的說：“姑娘買點菜啊，可新鮮了，俺媳婦兒剛從地理給俺摘過來的，看看？”
羅蘿望著滿地快曬焉了的菜，苦笑：“大娘，你這都焉兒了。”
大娘拿起幾根根黃瓜在手裏，沖羅蘿揚了揚：“這個新鮮，姑娘買回去炒炒，一定好吃。”
羅蘿有點抹不開面，她摸了摸兜，來府裏這麽久，除了金銀首飾，她才意識到自己一貧如洗。府裏做什麽都不用錢，吃飯不用錢，穿衣也不用錢，根本就沒有花錢的地方。所以，她摸了摸身上，的確找不出銀兩，再者，值錢的都在食盒裏，她總不能大庭廣眾之下翻出來給大娘一塊玉鐲子吧？
還有，買個菜用得著一個玉鐲子？她沒下過山，但物價還是知道的。
所以就報以嘿嘿一笑，起身走了。
羅蘿毫無預兆的走了，大娘目光追隨著羅蘿及至老遠，撇了撇嘴：“穿的那樣好，買個菜咋這麽摳呢，俺的黃瓜不好嗎？”
羅蘿聽不見老大娘的在背後嘀嘀咕咕，她的目光已被右邊的青樓所吸引。
遙想起，那會兒她在這裏看見了陸珩。
眼睛微瞇，羅蘿看著衣著體面的和不體面的男人，時不時往那兒雕花門裏鉆，心裏就感到一陣子厭惡，記得上次姑娘們嘴裏喊著周年慶，現在大抵是周年慶過了，所以樓上也沒了那些花枝招展的姑娘。
羅蘿繼續往前走，她經過了那雕花門，裏面的女子的鈴鈴笑聲，讓她好奇的往裏面看了一眼。但什麽都沒看到，因為有一堵屏風擋住了視線。
那裏面究竟什麽樣子，羅蘿心裏疑惑，同時也在想，夜千行會不會也到裏面玩過？
羅蘿被自己的想法嚇了一跳。不會吧，夜千行是大俠啊，他怎麽回來這個地方，他怎麽會和這些臭男人一樣，被那些亂七八糟的女子所吸引？
羅蘿覺得自己太荒謬了。
她冷冷笑了笑，搖搖頭。
食盒是用實木做的，羅蘿提著它走了許久，饒是裏面沒有裝什麽好吃的，可食盒本身重量還是讓羅蘿的手臂發了酸。她換了一只手，心心念念快些到東風客棧。畢竟她裏面裝的可是二兩重的寶貝啊。
沿路又問了幾個人東風客棧在哪兒，因為羅蘿不識字，所以只能每走一路問一路，羅蘿太後悔了，為什麽當初不想識字，不想學學問，以至於下了山，處處受限制。
“你呀，往前走，再過第五個商鋪就看到了？”
“謝謝大叔”羅蘿大喜，總算有眉目了。但就在她謝過大叔之後，她看到前方熙熙攘攘的人群裏，有兩個熟人的面孔。
那不是陸大伯和陸二伯麽？
只見陸大伯翕著兩個大板牙，手裏多了攤著幾錠銀子；還有陸二伯，挨在旁邊，手裏也是有幾錠銀子。見二人說說笑笑就要往她這兒過來，羅蘿急忙轉身，將自己隱藏在買花傘的攤位前，她不敢去看，須臾後，她用餘光瞥了瞥，才發現陸大伯和陸二伯走遠了。
羅蘿站出攤位，望著二人剛才出來的商鋪，她感到好奇，認為是二位叔伯逛了青樓，以至於才笑得那麽猥瑣。
可她挎著食盒走過去，一望，裏面哪裏有什麽女子，卻是一個掛了許多字畫，擺放了許多金器銀飾的商鋪。她在門口站了一會兒，有人抱了東西進去，出來時，東西不見了，手裏只有銀子。
羅蘿好奇，就抓那漢子問道：“小哥問個事兒 ，這裏面是幹嘛的？”
小哥道：“哦，賣金器字畫的。”
“賣金器字畫的？我剛才看你抱了幾幅字畫進去是……”
“我拿去賣了。”
“你那字畫賣了多少？”
小哥狐疑了打量了羅蘿一眼，沒說話，走了。
羅蘿望著豪華氣派的商鋪，心覺得可以把她食盒裏面的金銀首飾給賣了，畢竟總歸要換成銀子的。
或許因為腰包裏足，故而走路也都格外氣派。羅蘿現身商鋪，店裏的夥計是個眼神老辣的主，但見羅蘿一身行頭不凡，立馬迎了上來，堆起一張笑臉道：“這位姑娘，本店有各種首飾，字畫，擺件，都是一等一的貨，姑娘喜歡什麽，小的帶您去看看？”
羅蘿打量了一番商鋪，發現外面看到的只是一小部分，走進來才是別有洞天，倒是賣高級貨的地方，陳設擺放，都頗為豪華氣派。羅蘿望著墻上的字畫，才明白何為字畫，字寫得好不好，她看不懂，但畫那是真漂亮啊！想一想自己所畫的蟹爪菊，羅蘿就覺得自慚形穢！那麽蹩腳的玩意兒也敢拿出來 ，自己當時拿來那麽大的勇氣，敢在元安瀾面前裝蒜？
“姑娘？姑娘是看上了墻上的字畫了嗎？這幅字畫呀是一百年前——”
羅蘿不等他把話說完，就把食盒往櫃臺一扥，夥計不明白，目光深深被那食盒所吸引，但貌似，那食盒並非稀罕物件。
“姑娘這是……”
“本姑娘是賣首飾的。”說著羅蘿打開食盒，夥計見到一盤子桂花糕，蹙了蹙眉，豈知羅蘿又將桂花糕取出來， 又拿出格子，夥計這才目睹裏內裏乾坤。由衷發出一聲讚嘆。
“姑娘這對鳳冠好氣派呀！”
羅蘿自豪一笑：“那是自然！”
061
“夫人，這些全都要賣嗎？”
羅蘿一擡下巴，也不含糊，對夥計直言道：“對，你出個價。”
夥計盯著紅漆木食盒裏的金首飾，托著腮嘴裏嘶了一聲，是個斟酌再三的樣子，他沈吟半晌，末了擡眼溜望了望羅蘿，那雙眼睛將羅蘿從腳到頭望到腳的打量了一遍。
“夫人的首飾如此名貴，為什麽要賣呢？”
羅蘿心如擂鼓，道：“怎麽？不喜歡不想戴，不行啊。賣了我可以買其他的啊。”
夥計點點頭，笑得合不攏嘴：“是是是，夫人說的是。”
羅蘿有些不耐煩，她警惕四周，深怕有人認出自己：“行的話，你趕緊給個價。”
夥計會意，伸出一根指頭：“這個數？”
羅蘿不明白，望著夥計白生生的五根手指：“多少？”
夥計把他那一根手指頭翻了個面，眉頭吊得高高，咧嘴笑道：“一百兩。”
羅蘿暗暗倒吸一口涼氣，吃驚的望著夥計。
夥計看她不說話，笑顏一滯，又道：“實在不行的話，一百二十兩，不能再多了。”
羅蘿大喜過望，雙手抓住那根手指頭：“好好好，行的，這些都是你的了。”
夥計沒想到生意談得如此容易，當即和在櫃臺內的男子相視一眼，那男人大腹便便，衣著考究，他點點頭，是個默許夥計擅自做主的價碼。
“夫人稍等，我竟這些拿給我家主人驗驗貨。”
羅蘿下手一揮，慷慨道：“隨便驗。”
羅蘿被請到一旁喝茶，夥計和掌櫃拿起食盒裏的首飾查驗，雖然按照經驗一打眼就知道是不是好貨，可還是不肯輕易的放過每一個細節。
羅蘿喝了兩口茶，一直註意外面動向。終於夥計彎著腰過來，對她說：“這位夫人，是給您結銀票還是現銀？”
羅蘿沒有絲毫猶豫：“銀票吧。”傻子才拿現銀，要是跑起路來，一點都不方便。
夥計果然給她開了銀票，四四方方的蓋著紅戳，羅蘿不識字，數還是識得的，一百二十。彈了彈韌勁兒十足的銀票，羅蘿心滿意足的將銀票揣兜裏，走了。
夥計幾乎是四腳著地的將羅蘿送出來，羅蘿提著食盒，也不回頭，搖搖手，示意不用送。
及至她走遠後，夥計將臉擡起來，嘿嘿一笑，扭身就往店裏去。
掌櫃早已對那珠釵垂涎三尺，他對夥計說：“你在外邊守著，我將這些全部放到裏面去，這可是稀罕物件，待我好生估價。嘿嘿，非翻他個十倍八倍。你呀，今天立了大功了啊！月錢給你三倍！”
夥計福了福身子：“謝掌櫃的。”
話說羅蘿從商鋪出來，提著食盒，眉開眼笑，步態輕盈。羅蘿揣著銀票，幾經問路，總算找到東風客棧。羅蘿望著遠遠的綠漆門匾，忍著心中的成就感，她恨不得立刻和雪凝姐分享這個好消息。
東街那頭，三個衣著華麗的夫人，手拿香雲扇，領著五六個下人，步態優雅走在街上，站中間的不是別人正是元安瀾，以及陳氏李氏。
陳氏李氏歷來都比較閑，所以今天出門特意邀了公主元安瀾出來逛逛，散散心。恰好，元安瀾在陸寧德得到安撫後，心情大好，她素來上街行頭就尤為講究，陳氏李氏既然邀她，她也不矯情，第一次‘輕裝上陣’來逛街。
幾個女人鉆到一起，總是有說不完的話。尤其是陳氏與李氏，在府裏相處幾十年，一見面更是滔滔不絕，尤其聊到自己的丈夫。
陳氏就唉聲嘆氣：“算了，我不也管不了他了，他昨晚一晚上都沒有回來，指不定又睡在哪個狐貍精那兒了呢。”
李氏挽著她的手臂，神情倦怠：“大嫂啊，你們家的只是昨晚沒回來，我家那個已經整整三個晚上沒有回來了。白天有時候能見到他，可一轉眼又出去了。哎，到底咱們都沒有子嗣，你說說要是咱們要是有個一兒半女，也不至於人生如此寂寥。”
元安瀾瞥了二人一眼，這話題她插不上嘴，也不想去插嘴，說起來她倒是挺同情二位嫂嫂的，同是女子，這嫁人就跟重生一樣，嫁得好，一生幸福，嫁不好那就只能隨雞隨狗了。
“不過我也甚是欣慰，我家院子的那個二房，老爺圖個新鮮，喜歡了一陣子就不喜歡了，我還當她有多厲害呢，如今也不過如此嘛。”
李氏和陳氏聊著聊著不知道為何又笑了，元安瀾看不懂二人，忍不住道：“瞧你們那點出息，你看看你們院子裏的填房，說實在，我一直領會不了大哥二哥的欣賞水平， 那都是什麽樣的女子啊，青樓出身的，雖說你們出身不高，可畢竟是兩家子呀。竟然把自己和那些個人比，豈不是自己作踐自己？”
陳氏和李氏心口一堵，就知道元安瀾的嘴裏沒好話，兩人撇了撇嘴，說道：“是，公主說的是。”
李氏覺得公主的話，雖然難聽也不無道理，她默然深思，擡眼望著熙熙攘攘的人群，一想到要讓丈夫回心轉意，何其難啊。正值此時，李氏眨了眨眼睛，瞪大雙眼：“咦？”
陳氏順著她的目光看去：“二嫂看什麽，這麽入神？”
李氏猶猶豫豫道：“我好像看到玉嫻了。”
元安瀾一聽尹玉嫻的名字，問道：“哪裏？”
李氏怕二人沒看見，就拉住二人指著前面的白衣粉裳的女子。
人頭攢動，加之羅蘿走的又快，只是一溜煙的功夫，羅蘿被幾個高個子男子一擋，三個女人甚至沒有看到她進了東來客棧。
“怎麽可能是她？”
元安瀾的被這個兒媳婦弄得筋疲力竭，真要是再鬧出幺蛾子，她怕是要臥床不起了。她扶了扶額：“大嫂二嫂，以後你們看清楚了再說，我現在聽到這個名字就頭痛，你們最好少在我面前提她。”
李氏也不想提，畢竟昨天白天的活見鬼之事，至今都還讓她們心有戚戚，偏偏尹玉嫻還跟沒事人一樣。如今在街上看了個身形相似的，難免不會想到她。
062
東來客棧，羅蘿拎著食盒，在小而那裏問得了葉雪凝的房間，她站在門口，敲了敲房門。
葉雪凝正在裏面裏屋疊衣裳，乍然聽到有人敲門，她皺了皺眉，不記得自己有吩咐過店小二什麽。彼時正值官差搜人之際，她必得小心謹慎，方保安全。
可是敲門聲還是在繼續，葉雪凝沈吟一氣，她握著一把劍，移到門邊，靠著門，道：“誰？”
羅蘿在外頭喜滋滋的道：“我！”
葉雪凝眉頭一展，當即開了門，門打開，羅蘿拎著食盒，笑盈盈的臉頰，紅撲撲的，讓葉雪凝想起了吉峰崖上的紅果。
葉雪凝飽含熱淚，將羅蘿拉進房間，然後又探出腦袋，左右確認了一番才關上了門。
還未等羅蘿分享她‘收獲’的喜悅，葉雪凝放下手裏的劍，將羅蘿僅僅擁抱住道：“你是怎麽出來的？”
羅蘿拍拍她的背，笑道：“走著出來啊。”
“沒人為難你？你不是被關在神樓了嗎？”
“說起來，全靠你呢。”羅蘿將自己扶正，望著葉雪凝：“還記得昨天那兩個抓我把柄的兩個人嗎？”
葉雪凝哪裏不記得：“她們倆，如何不記得。”
羅蘿忍俊不禁，將葉雪凝走後發生的事，事無巨細的鐘頭到尾的給葉雪凝講了一遍。
“真嚇著了？”
羅蘿點頭：“可不是嗎。尤其是二伯母啊，聽說擡回去的口吐白沫。”
兩人頓時笑作一團，良久才直起腰，羅蘿憤憤說了一句：“解氣，太解氣了！以前我還覺得她倆在惡婆娘面前受盡委屈，如今一看，都是她們自找的，她們倆就是馬屁精，惡婆娘走哪兒，她倆就拍到哪兒，還有啊，在我還沒有被拆穿之前，她倆對我可客氣了，後來知道我是個什麽都不會， 就對我蹬鼻子上臉。呸！嚇死她們，欺軟怕硬的家夥！”
說著，羅蘿才想起自己正事，拖著葉雪凝去到裏面：“走走走，給你看樣東西。”
“什麽東西神神秘秘的？”
羅蘿難得謹慎一次， 關上窗戶，又在門上聽了會兒動靜，她心肝直砰砰亂跳，及至她以為安全的時候，這才從懷裏掏出東西，轉身給葉雪凝一亮。
四四方方的紙片在半空一晃，有聲音。
葉雪凝對那東西並不陌生，上前一步：“銀票？一百二十兩？”
羅蘿伸手捂住葉雪凝的嘴巴：“噓！”
葉雪凝把臉一甩，明白過來，就壓低聲音道：“你哪兒來這麽多錢？”
羅蘿狡黠一笑，兀自走開道：“我把那些首飾賣了，換成銀票，反正都是要走的，與其到時候帶多了穿幫，倒不如變現。”說著彎手指，彈了一下銀票：“有道是，一身輕松嘛，哈哈。”
葉雪凝對羅蘿的腦袋瓜子，無奈的搖搖頭。她擔憂道：“所以你是偷了他們的東西？”
羅蘿一聽，立馬正色道：“哪兒是偷啊，我自己的。”
“你自己的？”
“是啊，那會兒和陸珩成親，有些陪嫁的物件，還有他娘給的，我都留著呢，為的就是今天。”
羅蘿如此一解釋，葉雪凝若有所思點點頭，隱憂道：“那會不會被人發現啊？”
“我自己的東西，當然我自己處置了。就算賣了誰知道？再說那些東西平日戴出來，太招搖了。收起來，也是很正常的。 哎呀，你就別管這麽多，快幫我看看，這銀票是不是真的？”
葉雪凝結果銀票摸了摸，點點頭：“是真的。”說完還給了羅蘿。
羅蘿看著銀票只笑不接，葉雪凝拿著銀票，疑惑的看著羅蘿：“拿著啊。”
羅蘿搖搖頭，按下葉雪凝那只手：“這錢就給你保管，以後咱們仨在一起過日子，沒有錢怎麽行？”
“可這是你的錢啊。”葉雪凝不明狀況，再次把銀票遞過過去。
羅蘿再次按下葉雪凝的手：“什麽你的我，我的就是你的，咱們是一家人，分那麽清楚幹嘛。”
葉雪凝哪裏肯收，這次說什麽也要將銀票塞進羅蘿的手裏：“不成不成，這錢太多了，你最好自己收著，萬一掉了我可賠不起。”
羅蘿抓著銀票嚷嚷道：“別塞了，再塞就壞了。”葉雪凝聞此，不敢再有大動作。
就聽羅蘿語重心長的說：“雪凝姐啊，你就不要推辭了。我這個人沒個收拾，總是弄丟東西，你又不是不知道。你保管，我放心些。以後啊，我和我哥就靠你養了，你可要把它揣好知道嗎？丟了咱們可就喝西北風了，你看著辦吧。”
羅蘿不給葉雪凝反駁的機會，她將銀票捂在葉雪凝的手裏，是個不肯再要的樣子。
“哎，好吧，等以後安定下來，我還是要還你的，這個我暫時先替你揣著吧。”
羅蘿兩手負在身後，笑著點點頭。
葉雪凝將銀票放在自己的枕頭下，鄭重的端視了一番，她從床上下來，面色凝重朝羅蘿而來：“對了，阿蘿，有件事我得告訴你，不過你先不要激動。”
羅蘿不知道其為何突然變了臉色，忽然預感不妙：“到底啥事啊？”
葉雪凝道：“昨晚我聽樓下的食客們說，說明天西街口=菜市口……官府要鞭屍。”
“鞭屍？為什麽要鞭屍啊，鞭誰的屍啊？”
葉雪凝艱難的對上的羅蘿的目光：“是東叔和二胖？”葉雪凝落坐到杌凳上，指甲鉗進肉裏道：“怪我們沒用，連死，都不能給他們一個體面。”
官府要鞭東叔和二胖的屍體？！羅蘿熱血上湧，在屋子裏團團轉，兩手捏著拳頭，恨不得立時找一個東西打的稀巴爛：“這幫狗官！誰來鞭？誰敢鞭？我要了他的命。”
葉雪凝沈默，羅蘿所說的何嘗不是她想做的：“阿蘿，你今天能見到夜千行嗎？這件事必須要讓你哥知道，我們三個必須要見一面。”
羅蘿也正有此意，她記得夜千行跟她說，有事會飛鴿傳書給她。話雖如此，可是夜千行一次也沒有給她飛鴿傳書過。
竹屋？
羅蘿想起夜千行跟自己說過，他會時常去竹屋。當即道葉雪凝道：“二胖東叔是大事，今晚不論說什麽，我都要見到他。”
063
元安瀾與兩位嫂嫂話不投機，一雙美目百無聊賴四處亂逛，就瞧見旁邊一個氣派商鋪，名曰鳳祥樓。
懶懶一聲喊道：“走，去看看裏面有什麽好看的首飾。”
哪有女人不喜歡首飾的，陳氏李氏情緒再惆悵，也斷斷不會在首飾上提不起興趣。聞此，頭跟腳的綴在元安瀾後面入了門。
鳳祥樓夥計們都看見了她們，一個個躍躍欲試，但卻被一個年輕的夥計搶了先。而這個人正是剛才做了羅蘿生意的夥計。
那夥計今天心情格外的好，故而獻起殷勤來也格外賣力，點頭哈腰道：“三位夫人隨意看看，有看得上眼的什麽說一聲，小的幫您拿。”
元安瀾不打算暴露自己的身份，就受了這聲稱呼。她自小在宮裏長大，什麽稀罕物件沒見過，所以，目光果然很隨意的在首飾的櫃上流轉，她緩慢的挪著步子，陳氏和李氏跟在她身後，因為看的仔細，兩人還竊竊私語的交流上了。
元安瀾搖搖頭，緊抿著唇，興致缺缺：也不過如此，都沒幾件看得上眼的。於是，興致缺缺心生了要走的意思。元安瀾把一扭臉，也不看陳氏和李氏，輕飄飄道：“走吧。”
可步子剛邁出幾步，元安瀾發現不對勁，回頭一看，兩個人並沒有像往常那樣為唯命是從，竟然跟沒有聽到似的，竟還聚頭似乎在商議著什麽。元安瀾慍怒，因為她的權威受到了挑戰。
她耐著性子，又喊了一聲：“大嫂二嫂，走啦！”
陳氏和李氏轉過來，皆是一張張哭喪著的臉，她們望著元安瀾道：“公主不得了了，我……我竟然看見我的釵子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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於是，喚來了小廝，與自己一起去了東苑的花廳。
冰在瑨國，乃是皇家所用，除了皇家，也就皇帝禦賜的王公大臣才會有。所以每年夏天，朝廷都會給陸府送來冰，說起來，這都是托他母親的福。
花廳因為有了冰鑒，故而整間屋子，透著冰沁的涼意。陸府大宅有攏共有三處冰鑒，一處是元安瀾的園子，再者就是老夫人的園子，以及陸珩的東苑。
三處青銅冰鑒別無二致，四四方方，外形如鬥，頂上有鏤空花紋的蓋板，上開雙錢孔，既是摳手，又是冷氣散發口。
陸珩和小廝一起將頂蓋擡起來，白色的冰面上，放了時新瓜果，以及美酒。將蓋子放到一邊，陸珩伸手在冰面上薅了一把，用帕子小心包上。
自從陸珩走後，羅蘿看著自己的發紅的腳踝發呆，直到陸珩回來。
她看到陸珩手拿著一塊用帕子包著的拳頭大小的東西，沒有說話。倒是陸珩，近乎抱歉的說了一句：“讓娘子久等了。”
像抱著一塊易碎的寶貝似的，陸珩將冰塊挨在羅蘿腳踝處，羅蘿涼得登時皺了眉頭，她瞄了一眼陸珩，把腳一曲，順勢接過那包冰塊，說道：“我自己來。”
陸珩：“你就照著自己痛處敷。”說著望著外面的天色，“我去給你弄些水來，天色不早了該休息了。”
羅蘿沒有看他：“你是少爺，你去打水不合適吧？”
“有什麽不合適的，我是你相公做什麽不是天經地義的？”
羅蘿不置可否，只是把臉埋的更低，不去看他。及至陸珩背過去的時候，她才會看著他，如果陸珩稍稍轉過來一點，她就會撇開視線，仿佛一眼都沒有落到陸珩身上過。
陸珩幫羅蘿凈手，又讓羅蘿凈面。
屋外蟬鳴，屋內靜謐，除了擰帕子發出的水聲，聽不見兩人的聲音。
是寧靜的僵持，羅蘿的尷尬無以覆加。就這樣一直持續到，她要洗腳了。
她是真的不敢再讓陸珩伺候了。兩只腳一縮，嗔道：“不行不行。”
一個向上望，一個向下望。四目相對，陸珩的眼睛裏立時盛滿了星河般的光彩：“怎麽不行了？”
她忍了那麽久，就是為了不願意正是那雙眼睛。視線微微一移，她佯裝嚴肅：“陸珩你不要這樣。”
陸珩笑了笑：“我哪樣兒了？”
羅蘿不知怎的，心裏很煩躁，依舊不看他：“你不用對我這樣，我自己能照顧自己。”
“我對你哪樣了？”
羅蘿知道陸珩是明知故問，擺明了要耍無賴的樣兒。就下定決心，眼睛咄咄的迎上去。
四目相對，一雙嚴肅，一雙溫柔。就是因為知道陸珩的眼睛裏有一種吸引人的東西，所以羅蘿從不敢正面對視，此刻，目光的較量，顯然是陸珩更甚一籌。羅蘿暗暗為自己打氣，一定要將心裏的話說出來。
“陸珩，你不要這樣，我不喜歡你這麽對我這麽好。”
“你是我媳婦兒啊。”
“可我……我實話跟你說了吧，如果時間可以倒回，我不要當這個少夫人，更不想嫁給你。”
羅蘿說完她緊抿了嘴唇，她的身子微微往後退了退。陸珩已久望著她，笑容還在，只是神采在慢慢黯淡，羅蘿知道，自己終於如願以償了。
燭火發出淺淺的一聲爆裂，光芒跳躍。
陸珩望著她，笑容凝固在嘴邊。低下頭，不管羅蘿同不同意，他把她的左腳從水盆裏撈起來，用帕子擦幹，因為另一只腳傷著，他便仔細的用帕子略略擦拭，依舊是沈默不語，直到端起水盆，朝外走去。
看著陸珩的背影，羅蘿感覺自己的心被狠狠剜了一把，疼極了。她知道說什麽最能傷他，心一旦傷了，或許就不會喜歡了。
陸珩再次進來，笑容不再，垂著眼睛，他一一吹了燭火，直到還剩兩盞燈籠。屋子漸漸暗下來，陸珩的臉也隨之黯淡。
陸珩站在床前，望著羅蘿，低聲喑啞道：“記著，敷一下，停一下，否則會凍傷的。我在外面，有事叫我。”
羅蘿的心幾乎要跳到嗓子眼兒。
然而陸珩說完就走，不給她說話的機會。
但羅蘿也是在無話可說。
門關上，寂寞如潮水般湧來。羅蘿收起腳，將下巴搭在底蓋上，她將臉深深埋進去，嘆了一口氣。
翌日。
屋子裏的燈籠已經燒盡。有人在敲門，羅蘿將自己裹在薄被子裏，跟自己說，沒人敲門，是幻聽。
果然外面的沒有人在敲門了。
羅蘿陷入沈睡。
忽然她感覺到面前一直涼風。她警覺睜開眼，嚇了一跳。
是陸珩，陸珩笑的跟一朵似的，正看著她。“娘子睡醒了嗎？”
羅蘿皺眉，嫌惡的把身子往後一撤，說：“怎麽是你？”
陸珩腦袋一偏，勾著嘴角笑道：“不是我難道是別人？你想看見誰啊？”
她想看到誰？羅蘿發覺陸珩有些詭詐，話裏帶著坑。“不管是誰我都不想看見，你嚇了我一跳，你知不知道。”
陸珩正色道：好好好，我的錯。娘子的腳可好些了？”
羅蘿聞言，在被窩裏動了動腳，果然好多了。
“來你伸出來我看看，如果沒好我立刻派人去請王大夫來，他治跌打損傷一一絕。”
一聽要伸腳出去，羅蘿哪裏肯，忙道：“好了好了，不信你看。”羅蘿沒有把腳伸出來，而是在被窩裏拱了一拱，拱得老高，並說道：“你看看，我沒騙你吧。”
陸珩滿意的點點頭：“今天我就不去綢緞莊了，在家陪你。”
羅蘿睜大眼睛：“為什麽不去啊？”
“陪你啊。”
“不是，我的意思是，你不用陪我，我就想偷偷懶，睡個懶覺，你去忙你們家的生意，不用管我。”說著，羅蘿打量陸珩，奇了怪了，陸珩昨晚被她傷得跟怨婦，今天卻是要重新嫁人樣子。
不由暗忖：看來昨晚傷得不夠深啊。
059
陸珩試探了幾次，包括提出帶羅蘿上街去玩兒。
羅蘿心動了，她想上街都想瘋了。可是，她不能和陸珩一起去，因為……
羅蘿的眼睛在眼眶子面微微一轉，道：“你走吧，我想再睡會兒。你娘終於不讓我打掃神樓了，總算可以清凈清凈了。”說著，就閉上眼睛，是個要好好再睡是個回籠覺的樣子。
陸珩就算臉皮再厚，也終歸是要臉的，所以不再勉強。眼巴巴的望了一眼羅蘿，他悻悻道：“那好吧，你好好休息，我會早點回來。”
羅蘿不說話，只是伸出一只手，向著陸珩搖了搖，又把手縮回去，將脖頸的薄被縫隙，填了個滿滿當當。
“哎，真是個懶蟲。”陸珩無可奈何，念叨了一句，他轉身，去到外面關上了門。
聽到門被關上，羅蘿睜開了眼，狡黠一笑：我才不跟你上街，我自己去。
未防陸珩殺個回馬槍，羅蘿在被窩裏待了許久，待見的確沒有人來，估摸著，陸珩此時已經出府了，羅蘿這才起了床。
照理的，有丫鬟進來伺候她。只不過比之剛進門的有人伺候洗漱，有人灑掃房間的光景相比，如今也就只剩下給一盆水，和一頓餐飯的待遇。
疊被子自己來，灑掃也是自己來。
這些羅蘿都不計較，只要能給她吃飽飯，其餘什麽的無所謂。
羅蘿不管自己的少夫人身份，在丫鬟們的眼中是不是有分量，她只關註自己的每一餐是不是夠量。
吃飽飯才能有力氣，才能做自己想做的事。
丫鬟向來請了個安，然後一聲不吭的布菜，布好了，就說一聲，少夫人慢用，就出去了。
羅蘿樂得清閑，把門一關，吃飯！
自打那天把旺財給找了回來，羅蘿發覺自己的夥食都比之前好了一點，一盤三鮮清燴小菜，兩個豬骨灌湯包子，包子的白皮透著晶瑩，一個足有她兩個拳頭那麽大，鼓囊囊軟顫顫的。還有一小盅鮑魚粉絲，一份鹹菜，以及一盤叫不上名字也不知道是用什麽做的糕點。
羅蘿對陸府的上下都不滿意，唯獨這食物，她是一點都挑不出錯來。在她油滋滋的，水汪汪的享用一頓早飯後，丫鬟估摸著時辰到了，進來收盤子，一進門，把眼睛望桌子上面一打，下巴都要驚掉了。
兩個大灌湯包一個不剩，三鮮小菜一根不剩，還有鹹菜，鹹菜還好，盛了三根兒守盤子……又換沒眼看，幾乎全軍覆沒啊。
丫鬟瞥了一眼羅蘿。羅蘿吃吃撐了，兩手扶著杌凳，咋砸吧砸吧嘴巴，她感受到丫鬟的打量的目光，不好意思笑了笑，將身子扶正。
丫鬟哪裏敢正視少夫人，只是忍不住嘴角微微向下一垮，她收了盤子，福了福身，走了。
“等等！”
丫鬟站住，回身望道：“少夫人，何事？”
羅蘿用手摸了摸嘴巴，道：“那個，你讓廚房做些少爺喜歡吃的，待會兒我給他送到綢緞莊去。”
丫鬟站在原地想了一想，問：“少夫人恕罪，奴婢不知道少爺的口味，還望少夫人明示。”
“嗯，明示？”羅蘿心裏納悶，明示是什麽意思？
丫鬟緊張道：“奴婢嫌少侍候少爺，所以並不知道，那小的去問問廚房。”
“哎呀不用了不用了，你就隨便弄點……糕點之類的吧！”
丫鬟得令下去了。
羅蘿起身扶著自己圓鼓鼓的吃撐的肚子來到衣櫥。她將手伸到衣櫥的最裏面，然後又拿出來，手裏多了個小包袱。
羅蘿眉開眼笑的將笑包袱打開，裏面皆是自己成親時的金銀首飾，她一直舍不得戴，裏面還有元安瀾送她的見面禮，攏共拎在手裏約有二十兩。
羅蘿要走的心思，已經不是一天兩天的了。所以她尋思著，要帶出府，最怕到時候一個匆忙，把它給忘了——說起匆忙，那日劫囚，她連刀都舉不起來，硬是生生放棄了它們，在後來或者回來，又見著了它們，羅蘿覺得甚是親切，她發誓再也不把它們孤零零的留在陸府了。
留在自己身邊是累贅，但她若是將這些拿給雪凝姐，讓雪凝姐保管，或是到時候她走的時候，會輕松許多。
思及此。羅蘿付諸行動，畢竟待會兒丫鬟就要給她送糕點來了。
待丫鬟送來了糕點以及食盒，羅蘿遣她下去。丫鬟道：“少夫人，那奴婢去給你備馬車。”
“不用不用，我自己走著去就好了。”
“您自己去啊？”
羅蘿點頭：“我自己去，反正也不遠。”
“是，那奴婢去收拾收拾，隨時聽後少夫人差遣。”
羅蘿蹙眉：“你也要去啊？”
丫鬟不懂少夫人是什麽意思：“少夫人的意思是，自己去？”
“對啊我一直說的就是自己去啊。”
丫鬟發覺和羅蘿交流起來有困難，就索性福了福身子，退下了——不去就不去，她還巴不得不去呢。
糕點占了食盒兩層，羅蘿將它們一一取出來，又將準備好的珠寶首飾放進去，蓋好，最後只留了一份糕點置頂，充充門面，以防若有人打開蓋子，也不會起疑。
羅蘿出門已是巳時三刻，她果然大搖大擺的提著食盒要出門，她覺得奇怪，守衛竟然沒有攔她的意思。羅蘿第一次這般做賊心虛且又正大光明的出大門，心想，早知道這麽容易，她翻什麽墻啊。正值這麽想，有人在她身旁開了口道：“少夫人是去往何處？”
羅蘿本就心虛，那人冷不丁一說話，嚇了她一跳。
羅蘿扭過頭去，不知道怎麽說。
“不帶丫鬟隨行嗎？”
羅蘿搖搖頭。
“要不小人給人派輛馬車？”
羅蘿依舊搖搖頭。
“不用了，我給少爺送東西去，反正也的近，我自己去也行的。”
守衛點點頭，躬了躬身，做了個請的手勢：“少夫人慢去。”
羅蘿心安理得的走了。她的步子走得不偏不倚，出門右拐。、
“少夫人錯了，去綢緞莊應該往左拐！”
那護衛喊道。
羅蘿忙不疊點頭，嘴裏念念叨叨：“對對對，左邊。”羅蘿乍然想起葉雪凝跟她說的客棧就在東街上，那的確應該往左邊去。
那啥，什麽客棧……東來客棧還是東風客棧？
羅蘿在原地淩亂，想了想：貌似……是東來客棧吧？
060
日落之後日升之前，除此之外，東街皆是人頭攢動。
羅蘿提著食盒，沿著東街的石磚路一直走，她低著頭，是在糾結，到底是東來客棧還是東風客棧呢？
看到一個賣菜的老大娘，羅蘿就蹲下身去問：“大娘，問您個事兒？東來客棧怎麽走？”
大娘皺了一把滿臉褶子的臉：“姑娘不是本地把？這裏只有東風客棧沒有東來客棧。”
羅蘿恍然大悟，猛一點頭：“那就是了，謝謝大娘。”
大娘領了謝。伸出幹枯的手拽住羅蘿，羅蘿剛起了一般身子，一楞。就看到大娘笑嘻嘻的說：“姑娘買點菜啊，可新鮮了，俺媳婦兒剛從地理給俺摘過來的，看看？”
羅蘿望著滿地快曬焉了的菜，苦笑：“大娘，你這都焉兒了。”
大娘拿起幾根根黃瓜在手裏，沖羅蘿揚了揚：“這個新鮮，姑娘買回去炒炒，一定好吃。”
羅蘿有點抹不開面，她摸了摸兜，來府裏這麽久，除了金銀首飾，她才意識到自己一貧如洗。府裏做什麽都不用錢，吃飯不用錢，穿衣也不用錢，根本就沒有花錢的地方。所以，她摸了摸身上，的確找不出銀兩，再者，值錢的都在食盒裏，她總不能大庭廣眾之下翻出來給大娘一塊玉鐲子吧？
還有，買個菜用得著一個玉鐲子？她沒下過山，但物價還是知道的。
所以就報以嘿嘿一笑，起身走了。
羅蘿毫無預兆的走了，大娘目光追隨著羅蘿及至老遠，撇了撇嘴：“穿的那樣好，買個菜咋這麽摳呢，俺的黃瓜不好嗎？”
羅蘿聽不見老大娘的在背後嘀嘀咕咕，她的目光已被右邊的青樓所吸引。
遙想起，那會兒她在這裏看見了陸珩。
眼睛微瞇，羅蘿看著衣著體面的和不體面的男人，時不時往那兒雕花門裏鉆，心裏就感到一陣子厭惡，記得上次姑娘們嘴裏喊著周年慶，現在大抵是周年慶過了，所以樓上也沒了那些花枝招展的姑娘。
羅蘿繼續往前走，她經過了那雕花門，裏面的女子的鈴鈴笑聲，讓她好奇的往裏面看了一眼。但什麽都沒看到，因為有一堵屏風擋住了視線。
那裏面究竟什麽樣子，羅蘿心裏疑惑，同時也在想，夜千行會不會也到裏面玩過？
羅蘿被自己的想法嚇了一跳。不會吧，夜千行是大俠啊，他怎麽回來這個地方，他怎麽會和這些臭男人一樣，被那些亂七八糟的女子所吸引？
羅蘿覺得自己太荒謬了。
她冷冷笑了笑，搖搖頭。
食盒是用實木做的，羅蘿提著它走了許久，饒是裏面沒有裝什麽好吃的，可食盒本身重量還是讓羅蘿的手臂發了酸。她換了一只手，心心念念快些到東風客棧。畢竟她裏面裝的可是二兩重的寶貝啊。
沿路又問了幾個人東風客棧在哪兒，因為羅蘿不識字，所以只能每走一路問一路，羅蘿太後悔了，為什麽當初不想識字，不想學學問，以至於下了山，處處受限制。
“你呀，往前走，再過第五個商鋪就看到了？”
“謝謝大叔”羅蘿大喜，總算有眉目了。但就在她謝過大叔之後，她看到前方熙熙攘攘的人群裏，有兩個熟人的面孔。
那不是陸大伯和陸二伯麽？
只見陸大伯翕著兩個大板牙，手裏多了攤著幾錠銀子；還有陸二伯，挨在旁邊，手裏也是有幾錠銀子。見二人說說笑笑就要往她這兒過來，羅蘿急忙轉身，將自己隱藏在買花傘的攤位前，她不敢去看，須臾後，她用餘光瞥了瞥，才發現陸大伯和陸二伯走遠了。
羅蘿站出攤位，望著二人剛才出來的商鋪，她感到好奇，認為是二位叔伯逛了青樓，以至於才笑得那麽猥瑣。
可她挎著食盒走過去，一望，裏面哪裏有什麽女子，卻是一個掛了許多字畫，擺放了許多金器銀飾的商鋪。她在門口站了一會兒，有人抱了東西進去，出來時，東西不見了，手裏只有銀子。
羅蘿好奇，就抓那漢子問道：“小哥問個事兒 ，這裏面是幹嘛的？”
小哥道：“哦，賣金器字畫的。”
“賣金器字畫的？我剛才看你抱了幾幅字畫進去是……”
“我拿去賣了。”
“你那字畫賣了多少？”
小哥狐疑了打量了羅蘿一眼，沒說話，走了。
羅蘿望著豪華氣派的商鋪，心覺得可以把她食盒裏面的金銀首飾給賣了，畢竟總歸要換成銀子的。
或許因為腰包裏足，故而走路也都格外氣派。羅蘿現身商鋪，店裏的夥計是個眼神老辣的主，但見羅蘿一身行頭不凡，立馬迎了上來，堆起一張笑臉道：“這位姑娘，本店有各種首飾，字畫，擺件，都是一等一的貨，姑娘喜歡什麽，小的帶您去看看？”
羅蘿打量了一番商鋪，發現外面看到的只是一小部分，走進來才是別有洞天，倒是賣高級貨的地方，陳設擺放，都頗為豪華氣派。羅蘿望著墻上的字畫，才明白何為字畫，字寫得好不好，她看不懂，但畫那是真漂亮啊！想一想自己所畫的蟹爪菊，羅蘿就覺得自慚形穢！那麽蹩腳的玩意兒也敢拿出來 ，自己當時拿來那麽大的勇氣，敢在元安瀾面前裝蒜？
“姑娘？姑娘是看上了墻上的字畫了嗎？這幅字畫呀是一百年前——”
羅蘿不等他把話說完，就把食盒往櫃臺一扥，夥計不明白，目光深深被那食盒所吸引，但貌似，那食盒並非稀罕物件。
“姑娘這是……”
“本姑娘是賣首飾的。”說著羅蘿打開食盒，夥計見到一盤子桂花糕，蹙了蹙眉，豈知羅蘿又將桂花糕取出來， 又拿出格子，夥計這才目睹裏內裏乾坤。由衷發出一聲讚嘆。
“姑娘這對鳳冠好氣派呀！”
羅蘿自豪一笑：“那是自然！”
061
“夫人，這些全都要賣嗎？”
羅蘿一擡下巴，也不含糊，對夥計直言道：“對，你出個價。”
夥計盯著紅漆木食盒裏的金首飾，托著腮嘴裏嘶了一聲，是個斟酌再三的樣子，他沈吟半晌，末了擡眼溜望了望羅蘿，那雙眼睛將羅蘿從腳到頭望到腳的打量了一遍。
“夫人的首飾如此名貴，為什麽要賣呢？”
羅蘿心如擂鼓，道：“怎麽？不喜歡不想戴，不行啊。賣了我可以買其他的啊。”
夥計點點頭，笑得合不攏嘴：“是是是，夫人說的是。”
羅蘿有些不耐煩，她警惕四周，深怕有人認出自己：“行的話，你趕緊給個價。”
夥計會意，伸出一根指頭：“這個數？”
羅蘿不明白，望著夥計白生生的五根手指：“多少？”
夥計把他那一根手指頭翻了個面，眉頭吊得高高，咧嘴笑道：“一百兩。”
羅蘿暗暗倒吸一口涼氣，吃驚的望著夥計。
夥計看她不說話，笑顏一滯，又道：“實在不行的話，一百二十兩，不能再多了。”
羅蘿大喜過望，雙手抓住那根手指頭：“好好好，行的，這些都是你的了。”
夥計沒想到生意談得如此容易，當即和在櫃臺內的男子相視一眼，那男人大腹便便，衣著考究，他點點頭，是個默許夥計擅自做主的價碼。
“夫人稍等，我竟這些拿給我家主人驗驗貨。”
羅蘿下手一揮，慷慨道：“隨便驗。”
羅蘿被請到一旁喝茶，夥計和掌櫃拿起食盒裏的首飾查驗，雖然按照經驗一打眼就知道是不是好貨，可還是不肯輕易的放過每一個細節。
羅蘿喝了兩口茶，一直註意外面動向。終於夥計彎著腰過來，對她說：“這位夫人，是給您結銀票還是現銀？”
羅蘿沒有絲毫猶豫：“銀票吧。”傻子才拿現銀，要是跑起路來，一點都不方便。
夥計果然給她開了銀票，四四方方的蓋著紅戳，羅蘿不識字，數還是識得的，一百二十。彈了彈韌勁兒十足的銀票，羅蘿心滿意足的將銀票揣兜裏，走了。
夥計幾乎是四腳著地的將羅蘿送出來，羅蘿提著食盒，也不回頭，搖搖手，示意不用送。
及至她走遠後，夥計將臉擡起來，嘿嘿一笑，扭身就往店裏去。
掌櫃早已對那珠釵垂涎三尺，他對夥計說：“你在外邊守著，我將這些全部放到裏面去，這可是稀罕物件，待我好生估價。嘿嘿，非翻他個十倍八倍。你呀，今天立了大功了啊！月錢給你三倍！”
夥計福了福身子：“謝掌櫃的。”
話說羅蘿從商鋪出來，提著食盒，眉開眼笑，步態輕盈。羅蘿揣著銀票，幾經問路，總算找到東風客棧。羅蘿望著遠遠的綠漆門匾，忍著心中的成就感，她恨不得立刻和雪凝姐分享這個好消息。
東街那頭，三個衣著華麗的夫人，手拿香雲扇，領著五六個下人，步態優雅走在街上，站中間的不是別人正是元安瀾，以及陳氏李氏。
陳氏李氏歷來都比較閑，所以今天出門特意邀了公主元安瀾出來逛逛，散散心。恰好，元安瀾在陸寧德得到安撫後，心情大好，她素來上街行頭就尤為講究，陳氏李氏既然邀她，她也不矯情，第一次‘輕裝上陣’來逛街。
幾個女人鉆到一起，總是有說不完的話。尤其是陳氏與李氏，在府裏相處幾十年，一見面更是滔滔不絕，尤其聊到自己的丈夫。
陳氏就唉聲嘆氣：“算了，我不也管不了他了，他昨晚一晚上都沒有回來，指不定又睡在哪個狐貍精那兒了呢。”
李氏挽著她的手臂，神情倦怠：“大嫂啊，你們家的只是昨晚沒回來，我家那個已經整整三個晚上沒有回來了。白天有時候能見到他，可一轉眼又出去了。哎，到底咱們都沒有子嗣，你說說要是咱們要是有個一兒半女，也不至於人生如此寂寥。”
元安瀾瞥了二人一眼，這話題她插不上嘴，也不想去插嘴，說起來她倒是挺同情二位嫂嫂的，同是女子，這嫁人就跟重生一樣，嫁得好，一生幸福，嫁不好那就只能隨雞隨狗了。
“不過我也甚是欣慰，我家院子的那個二房，老爺圖個新鮮，喜歡了一陣子就不喜歡了，我還當她有多厲害呢，如今也不過如此嘛。”
李氏和陳氏聊著聊著不知道為何又笑了，元安瀾看不懂二人，忍不住道：“瞧你們那點出息，你看看你們院子裏的填房，說實在，我一直領會不了大哥二哥的欣賞水平， 那都是什麽樣的女子啊，青樓出身的，雖說你們出身不高，可畢竟是兩家子呀。竟然把自己和那些個人比，豈不是自己作踐自己？”
陳氏和李氏心口一堵，就知道元安瀾的嘴裏沒好話，兩人撇了撇嘴，說道：“是，公主說的是。”
李氏覺得公主的話，雖然難聽也不無道理，她默然深思，擡眼望著熙熙攘攘的人群，一想到要讓丈夫回心轉意，何其難啊。正值此時，李氏眨了眨眼睛，瞪大雙眼：“咦？”
陳氏順著她的目光看去：“二嫂看什麽，這麽入神？”
李氏猶猶豫豫道：“我好像看到玉嫻了。”
元安瀾一聽尹玉嫻的名字，問道：“哪裏？”
李氏怕二人沒看見，就拉住二人指著前面的白衣粉裳的女子。
人頭攢動，加之羅蘿走的又快，只是一溜煙的功夫，羅蘿被幾個高個子男子一擋，三個女人甚至沒有看到她進了東來客棧。
“怎麽可能是她？”
元安瀾的被這個兒媳婦弄得筋疲力竭，真要是再鬧出幺蛾子，她怕是要臥床不起了。她扶了扶額：“大嫂二嫂，以後你們看清楚了再說，我現在聽到這個名字就頭痛，你們最好少在我面前提她。”
李氏也不想提，畢竟昨天白天的活見鬼之事，至今都還讓她們心有戚戚，偏偏尹玉嫻還跟沒事人一樣。如今在街上看了個身形相似的，難免不會想到她。
062
東來客棧，羅蘿拎著食盒，在小而那裏問得了葉雪凝的房間，她站在門口，敲了敲房門。
葉雪凝正在裏面裏屋疊衣裳，乍然聽到有人敲門，她皺了皺眉，不記得自己有吩咐過店小二什麽。彼時正值官差搜人之際，她必得小心謹慎，方保安全。
可是敲門聲還是在繼續，葉雪凝沈吟一氣，她握著一把劍，移到門邊，靠著門，道：“誰？”
羅蘿在外頭喜滋滋的道：“我！”
葉雪凝眉頭一展，當即開了門，門打開，羅蘿拎著食盒，笑盈盈的臉頰，紅撲撲的，讓葉雪凝想起了吉峰崖上的紅果。
葉雪凝飽含熱淚，將羅蘿拉進房間，然後又探出腦袋，左右確認了一番才關上了門。
還未等羅蘿分享她‘收獲’的喜悅，葉雪凝放下手裏的劍，將羅蘿僅僅擁抱住道：“你是怎麽出來的？”
羅蘿拍拍她的背，笑道：“走著出來啊。”
“沒人為難你？你不是被關在神樓了嗎？”
“說起來，全靠你呢。”羅蘿將自己扶正，望著葉雪凝：“還記得昨天那兩個抓我把柄的兩個人嗎？”
葉雪凝哪裏不記得：“她們倆，如何不記得。”
羅蘿忍俊不禁，將葉雪凝走後發生的事，事無巨細的鐘頭到尾的給葉雪凝講了一遍。
“真嚇著了？”
羅蘿點頭：“可不是嗎。尤其是二伯母啊，聽說擡回去的口吐白沫。”
兩人頓時笑作一團，良久才直起腰，羅蘿憤憤說了一句：“解氣，太解氣了！以前我還覺得她倆在惡婆娘面前受盡委屈，如今一看，都是她們自找的，她們倆就是馬屁精，惡婆娘走哪兒，她倆就拍到哪兒，還有啊，在我還沒有被拆穿之前，她倆對我可客氣了，後來知道我是個什麽都不會， 就對我蹬鼻子上臉。呸！嚇死她們，欺軟怕硬的家夥！”
說著，羅蘿才想起自己正事，拖著葉雪凝去到裏面：“走走走，給你看樣東西。”
“什麽東西神神秘秘的？”
羅蘿難得謹慎一次， 關上窗戶，又在門上聽了會兒動靜，她心肝直砰砰亂跳，及至她以為安全的時候，這才從懷裏掏出東西，轉身給葉雪凝一亮。
四四方方的紙片在半空一晃，有聲音。
葉雪凝對那東西並不陌生，上前一步：“銀票？一百二十兩？”
羅蘿伸手捂住葉雪凝的嘴巴：“噓！”
葉雪凝把臉一甩，明白過來，就壓低聲音道：“你哪兒來這麽多錢？”
羅蘿狡黠一笑，兀自走開道：“我把那些首飾賣了，換成銀票，反正都是要走的，與其到時候帶多了穿幫，倒不如變現。”說著彎手指，彈了一下銀票：“有道是，一身輕松嘛，哈哈。”
葉雪凝對羅蘿的腦袋瓜子，無奈的搖搖頭。她擔憂道：“所以你是偷了他們的東西？”
羅蘿一聽，立馬正色道：“哪兒是偷啊，我自己的。”
“你自己的？”
“是啊，那會兒和陸珩成親，有些陪嫁的物件，還有他娘給的，我都留著呢，為的就是今天。”
羅蘿如此一解釋，葉雪凝若有所思點點頭，隱憂道：“那會不會被人發現啊？”
“我自己的東西，當然我自己處置了。就算賣了誰知道？再說那些東西平日戴出來，太招搖了。收起來，也是很正常的。 哎呀，你就別管這麽多，快幫我看看，這銀票是不是真的？”
葉雪凝結果銀票摸了摸，點點頭：“是真的。”說完還給了羅蘿。
羅蘿看著銀票只笑不接，葉雪凝拿著銀票，疑惑的看著羅蘿：“拿著啊。”
羅蘿搖搖頭，按下葉雪凝那只手：“這錢就給你保管，以後咱們仨在一起過日子，沒有錢怎麽行？”
“可這是你的錢啊。”葉雪凝不明狀況，再次把銀票遞過過去。
羅蘿再次按下葉雪凝的手：“什麽你的我，我的就是你的，咱們是一家人，分那麽清楚幹嘛。”
葉雪凝哪裏肯收，這次說什麽也要將銀票塞進羅蘿的手裏：“不成不成，這錢太多了，你最好自己收著，萬一掉了我可賠不起。”
羅蘿抓著銀票嚷嚷道：“別塞了，再塞就壞了。”葉雪凝聞此，不敢再有大動作。
就聽羅蘿語重心長的說：“雪凝姐啊，你就不要推辭了。我這個人沒個收拾，總是弄丟東西，你又不是不知道。你保管，我放心些。以後啊，我和我哥就靠你養了，你可要把它揣好知道嗎？丟了咱們可就喝西北風了，你看著辦吧。”
羅蘿不給葉雪凝反駁的機會，她將銀票捂在葉雪凝的手裏，是個不肯再要的樣子。
“哎，好吧，等以後安定下來，我還是要還你的，這個我暫時先替你揣著吧。”
羅蘿兩手負在身後，笑著點點頭。
葉雪凝將銀票放在自己的枕頭下，鄭重的端視了一番，她從床上下來，面色凝重朝羅蘿而來：“對了，阿蘿，有件事我得告訴你，不過你先不要激動。”
羅蘿不知道其為何突然變了臉色，忽然預感不妙：“到底啥事啊？”
葉雪凝道：“昨晚我聽樓下的食客們說，說明天西街口=菜市口……官府要鞭屍。”
“鞭屍？為什麽要鞭屍啊，鞭誰的屍啊？”
葉雪凝艱難的對上的羅蘿的目光：“是東叔和二胖？”葉雪凝落坐到杌凳上，指甲鉗進肉裏道：“怪我們沒用，連死，都不能給他們一個體面。”
官府要鞭東叔和二胖的屍體？！羅蘿熱血上湧，在屋子裏團團轉，兩手捏著拳頭，恨不得立時找一個東西打的稀巴爛：“這幫狗官！誰來鞭？誰敢鞭？我要了他的命。”
葉雪凝沈默，羅蘿所說的何嘗不是她想做的：“阿蘿，你今天能見到夜千行嗎？這件事必須要讓你哥知道，我們三個必須要見一面。”
羅蘿也正有此意，她記得夜千行跟她說，有事會飛鴿傳書給她。話雖如此，可是夜千行一次也沒有給她飛鴿傳書過。
竹屋？
羅蘿想起夜千行跟自己說過，他會時常去竹屋。當即道葉雪凝道：“二胖東叔是大事，今晚不論說什麽，我都要見到他。”
063
元安瀾與兩位嫂嫂話不投機，一雙美目百無聊賴四處亂逛，就瞧見旁邊一個氣派商鋪，名曰鳳祥樓。
懶懶一聲喊道：“走，去看看裏面有什麽好看的首飾。”
哪有女人不喜歡首飾的，陳氏李氏情緒再惆悵，也斷斷不會在首飾上提不起興趣。聞此，頭跟腳的綴在元安瀾後面入了門。
鳳祥樓夥計們都看見了她們，一個個躍躍欲試，但卻被一個年輕的夥計搶了先。而這個人正是剛才做了羅蘿生意的夥計。
那夥計今天心情格外的好，故而獻起殷勤來也格外賣力，點頭哈腰道：“三位夫人隨意看看，有看得上眼的什麽說一聲，小的幫您拿。”
元安瀾不打算暴露自己的身份，就受了這聲稱呼。她自小在宮裏長大，什麽稀罕物件沒見過，所以，目光果然很隨意的在首飾的櫃上流轉，她緩慢的挪著步子，陳氏和李氏跟在她身後，因為看的仔細，兩人還竊竊私語的交流上了。
元安瀾搖搖頭，緊抿著唇，興致缺缺：也不過如此，都沒幾件看得上眼的。於是，興致缺缺心生了要走的意思。元安瀾把一扭臉，也不看陳氏和李氏，輕飄飄道：“走吧。”
可步子剛邁出幾步，元安瀾發現不對勁，回頭一看，兩個人並沒有像往常那樣為唯命是從，竟然跟沒有聽到似的，竟還聚頭似乎在商議著什麽。元安瀾慍怒，因為她的權威受到了挑戰。
她耐著性子，又喊了一聲：“大嫂二嫂，走啦！”
陳氏和李氏轉過來，皆是一張張哭喪著的臉，她們望著元安瀾道：“公主不得了了，我……我竟然看見我的釵子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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